步行九英里

                        文  /[美]哈利·科雷曼 

    在一场晚宴上,为了抨击前任检察官的一个声明,我进行了一番糟糕的发言,对方迅速捕捉到了我的不足,对我进行了反驳,这让我几乎陷入绝境和歇斯底里中。所有这些皆因为我是一个政治上的新手,从法学系毕业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已成为了检察官的候选人之一。

    尼克·威尔特是英国语言和文学教授,第二天在蓝月吃早饭时,他还毫不客气地对我的境况进行了攻击,再次将我逼到一个尴尬的境地。蓝月是我们偶尔用餐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可以尽情聊天,而不用担心时光流逝中店主越发焦躁的心情。我只比他小两三岁,然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仿佛一个严厉的校长和一个不开窍的小学生。不过,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因此我也就不和他过多计较了。

    “我的言论都是堪称完美的逻辑推论。”我为自己解释。

    “我的孩子,”他嘀咕着,“虽然人们的生活离不开推论,但你要知道,绝大部分的推论都是错误的,特别是在法律领域,因为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恰恰是对方在竭力隐瞒的。”

    “你指的是法庭上证人之间的相互提问吧?不过,如果你的推论与逻辑不符,我保证对方的辩护律师肯定会出来进行反驳。”

    尼克反驳说:“不要一概而论。一个错误的推论,也可以是合乎逻辑的。”

    我们一起来到了收银台,我先付了款等着他。

    “你说一句话,由十到十二个单词组成,”他突然对我说,“通过这句话我将给出一系列的推论,而它们是你在说这句话时绝对不曾想到的。”

    收银台来了更多的顾客,尼克仍在慢吞吞地找零钱,我只好先到外面等他,好半天他才结完账出来。

    想起他刚才的问题,我就对他说了一句:“步行九英里并非易事,特别是在雨中。”

    “我也不认为那会很容易。”他心不在焉地说,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才停了下来,用锋利的眼神盯着我看,“你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

    “这么快就忘了?是你让我说的句子,只有十一个单词,你看怎么样?”我强调着,然后又掰着指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你认为如何?”

    “你是说,这就是我要求的那个十到十二个单词的句子?”

    “是的。”

    他狐疑地望着我,“你是怎么想到这样一句话的?”

    “灵光闪现的结果呗。”我得意地说,“现在要看你的了,我看你能给出什么精彩的推论。”

    “你是认真的吗?”他的蓝眼睛中闪着光芒,“你难道还真的想让我给你演示一下?”

    他的这句话让我非常生气,因为在我决定正式接受他的挑战之后,他却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你可以推论下去,也可以选择闭嘴。”我怒道。

    “好,好,不要着急,”他柔和地说,“我会陪你玩下去的,‘步行九英里并非易事,特别是在雨中’,还可以,它符合我的要求。”

    “比十个单词多,比十二个单词少。”我不满地插嘴道。

    “第一个推论:说话者牢骚满腹。”

    尼克进入解决问题的状态了。

    “这只不过是句子包含的一种暗示,算不得什么推论。”我说。

    他不耐烦地点头,“这应该是一场没有预料到的雨。要不就应该说‘在雨中步行九英里并非易事’,因为‘特别’这个词表达的是一种事后的感想。”

    “我同意,尽管这个推论看上去也很明显。”

    “第一个推论更明显。”尼克挖苦说。

    我并不在意,想听他接下来的分析。

    “请听下一条推论:这个人不是运动员,也不常在野外活动。”

    “说说原因。”我说。

    “还是那个‘特别’引出的,你看,说话者并没说在雨中步行九英里非易事,仅仅是步行本身——提醒你是这个距离——就非易事。事实上,九英里并不是一个特别长的距离。”

    “这在通常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但还有其他可能性。”我说,“说话者可能是一个丛林战士,那样九英里就是一场好远足,无论是否下雨。”

    “确实,也许他只有一条腿。”尼克不无讽刺地说,“所以现在我要做一些假设了,因为这句话就像是在真空中一样,没有任何的语意背景,我想若要更深入地推论,就需要它有一定的情境。”

    “明白了,你要做什么假设?”

    “我首先要假设的是说话的态度是严肃的,也就是针对的是一场已经完成的步行,而步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赢得一些赌局或类似的东西。”

    “可以。”我说。

    “我还要假设步行就发生在咱们费尔菲尔德,代表的是我国的一般地域。”

    “没问题。”

    “在这些假设下,说话者不是运动员,也不常在野外活动,这个推论就是成立的。”

    “我承认,继续说下去。”

    “步行发生在深夜或凌晨,介于夜里十二点和早上五六点之间。”

    “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我有些好奇。

    “因为步行的路程是九英里,而在这一带,很少有两个城镇之间的距离是超过九英里的。比如,哈德雷距此五英里,戈尔顿是十一英里,东戈尔顿是八英里,事实上东戈尔顿就在此地和戈尔顿中间。在这些路上,白天通常都有公交车和私家车行驶,公路也都处于良好状态。所以说,一个人只有在深夜或凌晨时间才可能连续在雨中步行九英里,因为那时既没有公交车,私家车也不敢随便停下来让陌生人乘坐。”

    “也许是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想到这种可能性。

    “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穿行应该更招摇吧?”尼克话语中充满了鄙视。

    “好吧,真有你的!”我大声回应说。

    “下一个推论:说话者正在前往某城镇,而不是在离开某个城镇的途中。”

    “这倒是真的,要不然,他会先在镇上为自己找一个交通工具。”我点点头。

    “说对了一部分,”他说,“别忘了九英里,这是一个精确的数字。”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说自己经历了一场十英里的步行,或者是一百英里的旅途,那我认为它实际上可能是八到十二英里,或者是九十至一百一十英里。也就是说,这里的十和一百都是约数。但你如果说的是走了九英里,这就是一个精确的数字了。如果将从已知某地到某城镇的距离和某城镇到已知某地的距离相比,显然,前一个数字精确的可能性要更大。举个例子,如果布朗住在城外的某地,你问一个城里人‘布朗住的地方离这里多远’,如果他知道,就会说‘三四英里吧’。而如果你问布朗本人这个问题,他会回答‘3.6英里’,因为这是他无数次实地测量的结果。”

    “听上去有些牵强,尼克,”我提醒说,“不过如果这个人本来就在城镇里,那么他会想法儿弄到交通工具的,那这个推论倒是不会有问题。”

    “是的。”

    “你还继续吗?”我问。

    “当然,这才刚开始,”他不无得意地说,“下一个推论是:说话者将要在某一特定时间到达一个确定的地点。不过可以排除以下情况:车子中途熄火、老婆临产等。”

    “车子熄火,这是很有可能的哦,这样他还可以通过车上的里程表得知精确的距离。”我找到了他的一个漏洞。

    “车子中途坏了,那还不如直接待在车里面,这样还有可能遇到过路的车子。而不是在雨中行走九英里,那可是九英里,得走多长时间?”尼克直摇头。

    “起码要四小时吧。”我说。

    “而且不会比这少,别忘了还正在下雨。以及,步行的时间是深夜或凌晨,如果车子是凌晨一点熄的火,那他要步行到早上五点才能到达目的地,那时路上的车辆会逐渐多起来,即使搭乘第一班巴士,五点半也能赶到费尔菲尔德了。而且,就算他是去寻求帮助,也没必要走完全部路程,只要就近找个能打电话的地方就OK了。因此,他此前是在某个城镇里,并且约定到达的时间要早于凌晨五点半。不过他可以提前到达指定地点并在那里等待,比如,他可以乘坐末班巴士,就能在深夜一点左右到达,然后等待,可事实上他在雨中走了九英里。”

    谈论中,我们已经走到了我位于市政厅的办公室,于是就邀请他进去坐了一会儿。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提前到达,接着等待呢?”我重复了一下刚才的疑问。

    “当然能,但是他既然步行了九英里,那就表示他错过了末班巴士,或是在等一个电话,也可能是其他信号。”尼克还是不认同我的假设。

    “那你认为他的约会时间是在午夜一点到凌晨五点半之间?”

    “还可以更精确。因为末班巴士是零点三十分发车,如果他没赶上,他在四点半之前就到不了目的地,因为要走四个小时。另外,如果他选择乘坐早上第一班巴士,那他将在五点半抵达,但他没有。所以说,他的约会时间应该在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

    “我理解了,如果约会时间在四点半之前,他可以乘坐末班巴士,如果在五点半之后,他可以选择首班巴士。”

    “说得非常好。还有,如果他真的是在等电话或其他信号,那么时间也不会超过凌晨一点太久。”

    “能够理解,如果约会时间是五点,那么一点他就得出发了。”

    尼克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我也研究起了墙上的地图。

    “你说得很对,尼克。”我指了指地图,“你看,费尔菲尔德位于很多城镇的中央,没有哪一个城镇和它相距九英里以上。”

    “这个地方不一定就非要是费尔菲尔德,也有可能是任何一个其他小镇,你可以再试试哈德雷。”

    “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地方,早上五点谁会去那里?”我充满了疑惑。

    “华盛顿开来的飞行者号列车将在哈德雷停下加水,就在那个时间。”尼克肯定地说。

    “想起来了,我曾在清晨听到过那列火车的声音,它进站后一两分钟,正好敲响五点的钟声。”我又翻了翻列车时刻表,“这趟列车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从华盛顿发车,抵达波士顿的时间是早上八点。”

    尼克还在地图上比画着,“你看,哈德雷距离老萨姆特旅馆正好是九英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推翻了你之前的推论,因为在那里你可以很轻松地搞到一个交通工具。”我说。

    “但是轿车都在车库里,要得到它们,必须通过服务员带着才能进去,在那样一个奇怪的时刻取车,服务员一定会记得。你知道哈德雷是一个民风非常保守的地方。取车之前,他说不定还得坐在房间里等候华盛顿方面打过来的关于飞行者号列车上某个人的电话,也许是车厢号或卧铺号什么的。那样的话他还不如直接走过去。”

    我被他弄得晕头转向。

     “如果他知道车厢号或卧铺号,也可以在列车加水的时候轻松混上去……”

    “尼克,我要给波士顿电话局去个电话,虽然我想这或许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我意味深长地说。

    他小小的蓝色眼睛又开始闪光,并用舌头湿润着嘴唇:“请便!”

    “尼克,这是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巧合,”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名男子死在了昨晚从华盛顿发来的列车上,事情发生在三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停靠在哈德雷的时候发生的。”

    “不会只是个巧合,刚才我让你说的那句话是从哪儿来的?”

    “不是说过了吗,突然间进入脑海的。”我说。

    “那不可能,你说的那个句子肯定是受到了别人的提示,也就是特殊情况下的产物。因为,通常,让你说那样一个句子,你会说‘我喜欢牛奶’,再加上一些‘它对身体有好处’之类的修饰语。”

    “但是今天早上以来,我就和你说过话。”

    “我结账的时候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当时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那是两个男人将我挤出了收银台,所以才出去等你。”我摇摇头说。

    “你认识那两个男子吗?”他着急地问。

    “以前从未见过。”

    “他们在说话吗?”

    “我想是的,他们聊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没注意到我,将我挤了出来。”

    “并没有多少陌生人到蓝月来。”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再次碰见我肯定能认出他们,你不会认为他们是……”我紧张地问。

    “也许是吧,那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车上盯住被害人,并记下卧铺号,另外一人在此等候,这个从华盛顿来的男子可能在哈德雷下车。如果是盗窃杀人,两个人就得分摊罪行。如果只有杀人,则他一人顶罪。”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走到哈德雷,另一个人从华盛顿开来的列车上下来,肯定都是饥肠辘辘,但蓝月的上菜速度太慢,而我们从蓝月出来还不到半小时。”尼克分析说。

    我拿起了电话,“如果你们实施抓捕的话,请立即给我打电话。”

    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下来,不停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不久,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凝神倾听。

    “其中一个试图逃脱,被守在厨房后面的人抓获。”我放下电话对尼克说。

    “我的推论得到了证明。”尼克满意地笑着。我点点头。

    “今天我还打算早点投入工作呢,全浪费在跟你闲扯上了!”他看了看表,惊呼道。

    “现在你能证明什么,尼克?”将他送到门口,我最后问道。

    “一个推论链尽管完全合乎逻辑,但它们仍然可能是假的……”他说。

    我笑了,他看了看我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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